外婆院门前长着一颗粗壮的枇杷树,茎粗叶大,拔地而起,像一朵欲要腾起的蘑菇云。每年秋天时,成群的麻雀像蝗虫般袭来,毫无顾及地琢着树上的果。
那时我纪小,恨透了这些古灵精怪的麻雀,我召集邻里的弟兄们用弹弓射它们,用网捕它们,用稻草人吓它们,可都无济于事,这些麻雀过完五关,斩完六将,便又重新回到了枝头,继续琢着树上的果,圆状的果儿被小鸟琢成月亮形状,一个接一个掉在地上。
阿毛看到这情景不禁道:“可惜没猴子啊”
我挠挠耳根道:“关猴子什么事”
阿毛指着地上月亮形状的果道:“猴子在就可以捞月了啊!”
我托着下巴道:“猴子接月吧!”
阿毛挠挠后脑期期艾艾道:“哦……是吧……”
就在阿毛应我话之时,一坨鸟屎“啪”一声打在阿毛头上,阿毛躲闪不及,惨叫一声,抱头鼠窜。我们知道是麻雀要反击了,于是几个人撒腿就跑,只听得后面子弹般的响声。当然也不乏麻雀叽叽咋咋的嘲笑声。
我撅着小嘴闷闷不乐进了院子,恰逢外婆在院子里的菜园帮白白胖胖的大白菜浇粪水,她一扭头便看见了我不高兴的样子,她扔下粪勺,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朝我走来。
外婆问道:“宝儿,怎么了?”
我撅着小嘴不说话。
外婆继续道:“是不是大个欺负你了?”
我顿时跳起来道:“他怎么敢欺负我,外婆,我可是奥特曼,打不败的!”我说完双手叉腰,目视远方,完全忘记了上几天被大个欺负时痛哭流涕的样子。
外婆被我的样子弄得笑了。
我继续说:“外婆,你教我个方法赶走那些该死的麻雀!”
外婆有点不高兴的说:“干嘛要赶走它们啊!它们爱吃就让它们吃啊!”
我急了,跺脚道:“麻雀偷吃我的枇杷果!”
外婆笑了一下,二话不说就蹒跚着身子走进了屋里,看着外婆的背影,小小的我心里竟泛起一阵酸楚,我看着外婆,她是那么的单薄,岁月将她的背压得弯弯的,像是驮着千斤重的东西,但这东西是无形的,以至于我不能为外婆分担,外婆的头发蓬乱着,颜色呢几乎是全白,我听村里的老人说,头发白的人逝去后是会上天堂的。
在外婆进屋后,我回头看看大白菜,它们像是在像我微笑招着手,我立马踢掉脚上的鞋,光着脚丫径直走向菜园,我一靠近大白菜,一股浓烈的粪便味儿扑鼻而来,我立马捏住鼻子,皱起眉头。
但我想到了外婆,我放开了鼻子,右手拿起菜地里的勺子,左手攀爬着粪桶,可怜桶比当时的我还高出一节,我只得踮起脚尖向桶里拿水,冲天的臭味几乎把我熏昏了,我笨拙地浇着大白菜,而大白菜像是在淋浴一般,就只差没伸懒腰了。外婆一出门口便看到了菜地里的我,她楞了几秒钟,接着也走进了菜地,我看见外婆手里提着一大串枇杷果,我心里可乐了!
外婆来到我身边,慢慢地蹲下来,我感觉她每做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缓慢,艰难。她摸着我的头,看着我被太阳烤得红红的脸笑道:“我外甥真的懂事了!”
我指着大白菜道:“外婆,大白菜在洗澡呢!”
外婆被我弄得哭笑不得。
接着外婆说:“不要赶走那些麻雀了,宝儿,麻雀母亲这么做也完全是为了养活鸟巢里的小鸟啊!赶走它们就相当于杀了几只小鸟啊!小鸟可怜啊!这是我帮你们准备的,你们吃这个吧!树上的尽量留给麻雀母亲吧!”
接着外婆望向天边,叹了一口气。
突然她发现迎面而来一只小手,这小手的大拇指与食指之间夹着一颗熟得不能再熟了的枇杷果,我轻轻道:“外婆,吃吧!”
外婆眼睛又湿润了,丝丝银发飘露在天空中,像嫦娥的丝绸带一样在空中飞舞,看着外婆吃了,我便也虎头虎脑的吃了一颗,外婆看着我那熊样,笑个不停。我们笑着,完全忽略了身旁皱着眉头的粪桶。
后来,父母考虑到我读书地的问题,将我接往城里读书,自此,我便没能经常看望外婆,每次来外婆家也只是匆匆忙忙,像是将下雨的蚂蚁般。
就这样,待到读大学时,便得知外婆去世了,这消息像是晴天霹雳,硬生生将我惊醒,我感觉胸口像碎了大石,痛得连呻吟的气力都没有,我躺在宿舍清冷的床上,面如白纸,往事万般浮现于心头,不免眼泪淋湿了枕巾!
这一年我去了外婆家,一呆就是半个暑假,每天我抱着外婆的相片睡觉,那感觉仍然是那么的温馨。
我游荡于村里村外,大家都快不认识我了,一知道是我便热情的邀我吃饭,这次我在一个舅舅家吃饭,饭桌上舅娘道:“阿宝啊!你这几年怎么就不多看看你外婆啊!外婆每天都在说你好,懂事,学习好,孝顺,当你考起大学时,她就笑了一天!哎!你怎么……”
这时舅舅来了一句:“你少说点!”
此时我已泣不成声,狼狈跑了出去……
现在又是秋分时节,麻雀又扑上了枇杷树,我蹲在菜园看着院外的枇杷树和麻雀,菜园一片狼藉,昔日傲慢地大白菜已成为一坨棕黄色的粘稠物。我看着这些麻雀,并没有赶走它们,我心里道:麻雀啊麻雀,你们多吃点,等喂完了你们的子女便帮我带一串枇杷果给我天堂上亲爱的外婆吧!
我走进屋里,将外婆的照片塞进背包里,便出了屋子,夕阳再次照红了我的脸。我轻声道;麻雀母亲们,因为你们会飞,所以你们应该走在前头。
此时,麻雀母亲们一窝蜂向远方飞去……